〜回憶,像詩又像屎〜
我不是一個善於回憶的人,尤其是兒時的回憶,那幾年是零碎的,沒有特別形狀。但有個片段我總能毫不費力地回想起來,那段回憶是有顏色,甚至氣味的。
小時候爸媽在台北工作非常忙碌,所以到六歲以前我和姊姊都住在苗栗奶奶家,三人相依為命。那是一間三層透天厝,是奶奶辛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攢下的房子。看到這裡你可能誤會這是一篇感性文的前奏。
奶奶每天早上要到菜園種菜,中午時間才會回家,為了安全會把我和姊姊帶到頂樓的神明廳,沒有門,她就用一塊木板擋著,把我們姊弟隔在頂樓。頂樓神明廳什麼都沒有,也沒廁所,只有兩個尿桶,姊弟一人一個,拉撒都在那。在那樣將就的環境中,養成了我隨遇而安的性格,今日即便辦公室再吵雜,我都可以打瞌睡。也許奶奶相信頂樓有祖先在,也沒有什麼危險因子,這是最安全的做法,想想我們能平安長大可能也是祖先看顧。
頂樓的日子是非常無聊的(彈菸灰),每天只能一直望著窗外,像要把天空望穿似的,碰到晴朗的天氣時,會希望來場大雨,這樣奶奶就會快點帶著滿籃的蔬菜回來(好感人)。在那個物資缺乏的時代裡,家裡沒有塑膠玩具,也沒有電視手機,只能自己找樂子。我和姊姊的性格很不一樣,我會想遊戲,她會去執行,如果用英語比喻,我是大腦,她是肌肉,我動嘴,她出力。
某天,實在是太無聊了,頂樓能玩的都玩了,眼睛把頂樓的東西都掃了一遍,我發現還有一個未知的領域:尿桶。
「我們要不要去玩那個?」「恩…好啊,你玩我就玩。」姊姊果然是莽夫。我說敢玩後她就拿起其中一個尿桶「然後呢?」她問。「你把它倒出來啊。」我說。姊姊兩手一翻,青的、黃的、棕的條狀物都嘩一聲跌到地板上,有些跌得用力一點的,碎了,如果能回到當時,我會說一聲碎碎平安。
倒出來之後我們都笑了,笑得歇斯底里,原來我在當時就有過人的幽默感。靈感和意外一樣,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我告訴姊姊:「妳拿拖鞋拍拍看。」魯莽的姊姊便拿起藍白拖鞋往地上拍了幾下,條狀物不只更碎,還不斷飛濺到牆上,像煙花綻放在神明廳四周,看到我幾度失了神。人在進入狂喜狀態時會忘了時間的流逝,這我四歲就知道了,因為我完全沒注意時間已經來到中午,奶奶已經站在木板門旁。那時,恐懼也有了形狀、氣味和顏色。
奶奶那時的表情很複雜,臉上露出一種像是極度憤怒後失控的微笑,用客家話怒吼:「是誰准你們兩個玩大便的!?」(終於說出來了,會不會有人到這邊才知我們前面在玩什麼?)接著我的記憶就是一片模糊,只記得藤條飛舞在我和姊姊身上,其他的,也記不清了。隔天奶奶找來叔叔和大伯到頂樓收拾殘局,有些渣已經變硬巴在牆上、天花板上,他們到場也是看傻了眼「這你們也可以玩?」一邊碎念一邊清理,花了兩週時間才清理乾淨。現在回到神明廳,仔細找找還能找到我和姊姊二十幾年前留下的痕跡,你也可以把它們稱作回憶,比較詩意。姊弟倆玩得不是屎,是遠方。
之後,爸爸每次要訓誡我不能玩火,或是不能吃地上的石頭時(川不是貪吃,是當時物資缺乏。)會習慣用「屎」來反問,例如「叫你不能玩火不聽!屎能玩嗎!」但每次這樣問時臉上總會閃過一絲尷尬,因為我和姊姊的確玩了屎,還在列祖列宗前把屎玩成了詩。
那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玩屎經驗成了我和姊姊長大後茶餘飯後的話題,也成了長大的養分(到底是什麼養分?)。人說,人在成長的過程會失去很多小時後擁有的東西,像是純真、誠實、熱情,還有勇氣,這點誰都一樣,我們在不斷長大的過程,看似在進化卻也不斷退化。只能希望自己仍有玩屎的勇氣和幽默感,倒了屎也有誠實面對的勇氣,不要活輸了小時候的自己。
其實只是要分享童年爛事,不知如何收尾只好掰一個正能量結尾,願你在閱讀時不是在進食。如果你不能接受,就當自己做了一場夢吧。
*配圖是川在首爾路邊拍的,應該是蠻符合情境。
#我是郝慧川
#一個善忘又不善回憶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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